𝘊𝘢𝘦𝘴𝘪𝘵𝘢𝘴

𝘞𝘦 𝘩𝘢𝘷𝘦𝘯’𝘵 𝘩𝘢𝘥 𝘵𝘩𝘢𝘵 𝘴𝘱𝘪𝘳𝘪𝘵 𝘩𝘦𝘳𝘦 𝘴𝘪𝘯𝘤𝘦 𝟷𝟿𝟼𝟿.
𝘗𝘰𝘳𝘵𝘳𝘢𝘪𝘵 𝘣𝘺 @𝘉𝘳𝘰𝘤𝘤𝘰𝘭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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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英米】正午的黑暗 / Darkness at Noon(十一)

非常不幸地……本废话写手仍然没有完结!


***


命运之轮如神眼般转动,隐匿在不可见处,对现象界指示着有去无回。


大约在全部资金花去近一半时,柯克兰——这回带着他的小男孩——兜兜转转地重新绕到了第749号城市。阿尔弗雷德是第一次来,对事事都感到新鲜,一跳下那辆他们根据指南针的朝向登上的、来处与去处均未知的巴士便钻进了出售卡通影碟的商店,托腮趴在柜台上接连看了三集悬挂式电视里播放的《森林之星》,还念念有词地学起里面一只爱引用吉卜林的兔子说话。柯克兰略显尴尬地等在一旁,以至于热情和善的老板看不下去,主动挑起话头,跟他聊自己生前的孩子和如今的生意,又兜售起几部正在六折促销的新作。“不了,谢谢,我们家里没有放映机。”柯克兰本想这么回答,却突然心思一动,斟酌片刻后,他从所剩无几的生活预算里掏出足以付半晚住宿的钱,买了一部关于“掉入姜饼人谋杀现场的蛋糕侦探”的故事,顺便打探起巴门尼德半岛近来的管制措施。然后令人意外地,他得知愈来愈多的货品可以自由经营了,包括居民自行创作的出版物,那位老板听他说起第九狱曾有人绘制塔罗牌而被警察为难,露出一脸不可思议的神情。如此一来,为参与暴乱而受追捕的阴霾登时显得不复存在了——不,甚至仿佛从来没有存在过,因为“此地的死人们压根不知道有什么暴乱”。这似乎是个好消息,意味着他们不必再始终用面具遮着脸隐姓埋名并东躲西藏(假使没有秘密抓捕与秋后算账的话),但柯克兰总觉得哪里不太对劲。车水马龙的街道上传来鲜活的笑声,香烟、大麻与陈腐垃圾的气味沿昏黑的雾气飘流,初去居酒屋那日因见到人间在地狱复刻而产生的违和感又萦绕上他的心头。他想,这究竟是由于第749号城市是个特殊的“试验区”,还是……


“柯克兰,我喜欢这里。”阿尔弗雷德的声音忽而响起,依旧是独属于纯真年纪的欢快语调,却掩着少许伤感和担忧,“你看,街对面居然有家宠物罐头店——我们那窝小猫除了速溶奶粉什么也没吃过呢。分别这么多天,也不知道它们还好不好。”


“它们不会有事的。”柯克兰宽慰道,“死去的动物很自由,往往比人类更坚不可摧。”


“听起来你们来自一个物资极度匮乏的地方。”老板讶异地说,“我之前为一家报社兼职撰过稿,采访了不少外来的游客和打工者——当然,谁都对故乡有一肚子怨言——可是还没有谁的来处如此戒备森严、寸草不生。”


话音落下,柯克兰与小男孩面面相觑了一瞬。显然,饶是再为突如其来地脱离险境感到劫后余生的庆幸,他们也很难不发觉这段流亡之旅在时空维度上已经失控了——对这段怪异的交谈唯一的解释是,两人早不在他们重逢且共同生活了近二百天的那个冥界。在柯克兰的理解中,无论对于朝不保夕的劳役者、行尸走肉的“影子”,还是刚觉醒为自由灵魂却很快要面临“再死一次”的处刑的死人,将整个不断对人性进行残暴清洗的环境称为“故乡”都是无从想象的。究竟是多长时间的规训——以及规训带来的妥协和遗忘——才会令找不到超生之路的囚徒们对这个牢房产生皈依之情?不,他转而又想到,系统内的时间完全是伪概念,但凡技术人员够辛勤,哈迪斯就能于弹指间实现版本切换,使一个漏洞百出的初级地狱变作已历经完善演化、人人心满意足的“和谐”样子,而无需教这些演化真的发生。


换言之,一切“现在”之中均可被植入与其匹配的历史,故此眼前触手可及的事物再不具备对于推断过去与未来的参考意义,时间彻底成为了可供幕后的手任意摆弄的玩具。


那么,私人经验呢?


柯克兰不禁毛骨悚然起来。


毫无疑问,除非出现概率极低的“倒退”,否则任何穿过如随机敞开的虫洞般反复启动的更新程序得以存续的死人都无法再回到经验过的情境中。即便所见的布景是一致的,也是套有涂着相似喷绘的壳子的另一样东西而已。事实上,此类版本切换在他还想当然地以为第749号城市会按施工进度生长时便小幅运行着:他仍记得从居酒屋的女郎们口中听到,三头犬与第二狱的生饲仪式不知何时成了久远的历史,只不过那次历史没被再造,因而尚与经验相符。照这么说,难怪他和阿尔弗雷德一路上都没遇到严格的身份筛查——柯克兰本以为是本田暗中对他们的精神构成动了手脚,删除了某些可被追踪的代码——从技术的使用效率看,若是严酷的镇压手段造成洪水决堤,与其劳神费力地通缉反叛者,不如干脆启动重置,对整个冥界洗牌。至于洗牌后每个居民的命运……一团团不由自主的参数该如何深究自己与同类的命运?


柯克兰叹一口气,捉紧小男孩的手,拿上老板装在粉红购物袋中递来的影碟便离开了店。


或许是心有灵犀,小男孩的面色也平添了许多沉重。微长的指甲在他的掌心划来划去,传达出一种朦胧的不确定。这下把他们维系在一起的、所有于此地挣扎求生的甘苦缔结的共同记忆又成为聚散无常的沙塔了,柯克兰想。他望了一眼小男孩衣襟内的指南针,继而攥住口袋里几枚铜币形状的车票——不知怎的,这些物件倒并未因版本换代产生分毫变化——意识到应该往左手边一条苍灰的大道上走,如果能遇见顺路的巴士便坐上去,如果没有,就问问最近的火车站在哪。小男孩很乖地跟着他过快的步伐,有时像是累了,头发撒娇似的蹭过他的上臂,却也一直没要求停下休息。道旁的景象逐渐变得荒芜,原本还矗立着不少餐厅、便利店、医院与商场,后来仅剩下排出滚滚黑烟的橡胶厂和建筑工地,塞满市中心的那些繁忙喧嚣却似真似幻、死气沉沉的人影散去了,倒更接近柯克兰印象中地狱该有的鬼城样子。奇怪的是,这里的死人几乎没有代步工具,只同他们一样走着,宽阔的路上除了一些后斗大得能装下整幢房子的货车再无他物。直至日薄西山时,黑光缓慢收敛入地平线,徐徐笼上阴冷白色的视野里才出现第一辆巴士。


他们坐上了巴士。


柯克兰立刻发觉,这就是他曾搭乘过的那辆通往“南海”的巴士。连乘客数量——这回算上了小男孩——都仍是五个,不多不少。唯一的区别是这次没人戴面具,反而在彼此致意、点头微笑。他们在一位有栗色长卷发的中年男人身后坐下,与对方寒暄了一会儿天气。“今天真热。”男人望着窗外驰掠过的、光秃秃的橘黄山脉,“那些岩石的颜色好像火,也像赤道地带的太阳。我从公司出来时,觉得自己快要被蒸干了——待会儿一定要去酒吧喝一杯加冰的浓缩咖啡马提尼。”“是吗?”小男孩语带不解,“我可是看见小公园里的野鸭子都在飞离冻湖,匆忙得堪比逃难。”“飞到了我那儿。”男人笑起来,一口广告模特似的白牙在夜色中荧然闪烁,“我家门外的坟地上有成千上万只流浪的野鸭子。”


然而当柯克兰不动声色地询问他是从哪一站上的车,男人脸上倏尔浮现出微微苦恼的神色,随后便归于“影子”般的木然,不再回答了。


巴士平稳地行驶了半个夜晚,到月亮悬于中天时,在一个似成相识的街区停了下来。对,就是那家居酒屋附近的街区——左手边是绵延起伏的、矮丘形状的砂土,右手边是河。河水仍是他们见惯的漆黑颜色,只是上面多了一些高架线、渔船和零星的灯。微弱的灯火像在与风对抗般明明灭灭,含混地照亮了一座半掩在水中的塑像。塑像是原白色的,造型高雅,仿佛被谁从古希腊神庙里搬了出来,不明缘由地遗弃在这里。


“那是一个神吗?”小男孩在他耳边问。


“似乎是赫尔墨斯。”柯克兰观望了片刻,“隔着窗户看不清晰。”


“我们下去看看?”


“好。刚巧我也想故地重游一下那家居酒屋。”


于是他们相继站起来,牵着手下了车。司机——与记忆中那个僵硬的木偶人不同,此次是一位活色生香的红发女性,白皙的皮肤上涂着精致的黛紫色眼影——还好心地帮他们搬下箱子,道了再见。与此同时,两名等在河边的陌生人登上巴士,保持乘客数依然是五。


“我觉得有点恐怖。”小男孩蹲下来,拍了拍河中塑像的头,“你很难弄清什么是设置好的,什么不是。赫尔墨斯,宙斯有没有对你解释过?”


“这没用的,阿尔弗雷德。”柯克兰被逗笑了,“你不能指望一块石头变活。”


“好吧。”小男孩沮丧地回过头,“我只是听说有的神会隐藏在自身的复制品中,到了合适的时机再显灵。”


“复制品?”


“就是塑像、浮雕一类的东西,也可能是织毯或壁龛中的画。”


“若是如此,有朝一日这些小物件可能也会跟我们对话了。”柯克兰取出口袋里四枚剩余的车票,上面分别铸着卡俄斯、倪克斯、厄瑞玻斯,以及塔纳托斯和修普诺斯那对双子——从开辟鸿蒙的“空”到消抹存在的“睡”与“死”在掌心一字排开,谜底似乎很近了,但恍若无处不在的“梦”始终藏而不露。这让柯克兰感到一阵近乎无望的困惑:他丢失的东西到底去了何处呢?


小男孩盯着他的手掌看了半晌,忽然沉稳有力地说:“先别想这么多。我们到——嗯,到居酒屋找你的老相好探听一下情况,假设她还存留在这个系统中。”


“谁?”


“月神小姐。”小男孩嘟了嘟嘴。


“亲爱的,你发散联想的本领比刚嫁给我时还强。”柯克兰蓦地俯下身,轻吻了小男孩的唇,“抱歉,我想这么做好久了——不过,依我之见,鉴于今晚的月色很平静,她大约不会现形。”


“噢?你很了解她嘛。”


“经我的手设计出的女孩,想必讲究排场。”


“排场?”


“一种戏剧质感。”


“照这么看,Joker先生编的'坏王后'故事其实也合衬你的心意。”


“老实说,是的。”


两人一面闲聊着,一面离开空寂的河岸,穿过矮丘,往隐约有人烟处走。没多久,他们就碰上几个西装革履却喝得烂醉如泥的年轻人,眼睛既无神又亢奋,站在路灯下音量很高地为一单失败的生意争执。柯克兰记得,上次来时,此处是没有路灯的,不知为何现在却有了——想来是哈迪斯对生活的模拟越发逼真后,进行了一点微不足道的自我完善。与充盈着地府味道的凄清雪光不同,路灯仿佛能驱散蛰伏在暗影中的魑魅魍魉,却照得“人世”的异常愈发通透可见、无所遁形。


凭借柯克兰对第749号城市精确的了解,他们很快来到了居酒屋的地址。然而——说意外也不意外——居酒屋已经不在了。取而代之的是一间大堂带有餐厅的旅馆,看起来合法且安静。


“'蛾棺'。”小男孩念着木牌上的店名,“它以前也叫这个吗?”


“似乎不是。”柯克兰想了想,“'蛾棺'很别致,以前的名字却十分普通,以至于没给我留下多少印象……啊,想起来了,是叫'秋藤'。”


“二者之间有没有什么逻辑关系?“


“我不认为。”


虽然旅馆明显处于营业状态,门却紧紧关着。柯克兰尝试着敲了敲,随之隔着落地窗看到前台后走出一个熟悉的身影。


门开了。


“杰克?”他搜寻记忆,得到这个仅听过一次的人名,“我上次来喝酒时,你才刚到这儿工作。没想到还能跟你再见。”


“柯克兰先生。这是您的——”对方望向阿尔弗雷德,见小男孩彬彬有礼地挥了挥手,他便也笑着打了个招呼,又转头面向柯克兰,颇为惊喜似的,“很高兴您回来。这下我终于能完成阿尔忒弥斯交代的任务了。”


“阿尔忒弥斯怎么样?”


“她陪老板去远游了,说要寻找新商机,自此一去不回。后来姑娘们都走了,只剩下我。如今店也是我的,我想洗白上岸,于是废除违规业务,对它改造了一番。”


“改造得很漂亮——很洁净。”


“谢谢。”杰克将他们领进室内,端出两杯热茶和一块蛋糕,放在桌上,“草莓慕斯是给小朋友的——餐饮和住宿都免费。阿尔忒弥斯走之前替你们付过账了,一泊二食,由于你们午夜才来,我再加赠一晚。”


“那么就不客气了。”柯克兰端起茶杯,边啜饮边说,“杰克,你说月神小姐留下了'任务',是什么?”


“噢,她只是让我捎一句话——一句有些莫名其妙、我也听不懂的话——如果那位吃不下肉的老先生日后带着他的恋人回来,就告诉他们,会找回'秋藤',说明方向反了。”


“那时这家店还叫'秋藤'。”


“是的。”


“'方向反了'是什么意思呢?”柯克兰自言自语道,“算了,明天再想吧。杰克,能麻烦你带我们去可供留宿的房间吗?”


”没问题,先生。请这边走。”


三人穿过烛影昏暗的狭长走廊,沿木制楼梯拾阶而上。楼梯的一侧是玻璃幕墙,墙外有个小小的枯山水庭院,不时传来乌鸦啼鸣,与空洞的脚步声互相应和。杰克把他们引到二楼一间收拾得非常整洁的和室,铺好寝具,说了声“有事请用内线电话拨打前台”,便离去了。柯克兰开始更换浴衣时,阿尔弗雷德还在兴致勃勃地四处检视这个对他来说构造很新奇的屋子。


“这里有行字。”阿尔弗雷德指着置物架上一根装饰用的横椽,“我最博学的老师,来看看你认不认识?”


柯克兰抬起头,见到一句由小刀刻进木头里的、笔锋深而模糊的诗:


“此处是妆台,不可有悲哀。”


tb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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