𝘊𝘢𝘦𝘴𝘪𝘵𝘢𝘴

𝘞𝘦 𝘩𝘢𝘷𝘦𝘯’𝘵 𝘩𝘢𝘥 𝘵𝘩𝘢𝘵 𝘴𝘱𝘪𝘳𝘪𝘵 𝘩𝘦𝘳𝘦 𝘴𝘪𝘯𝘤𝘦 𝟷𝟿𝟼𝟿.
𝘗𝘰𝘳𝘵𝘳𝘢𝘪𝘵 𝘣𝘺 @𝘉𝘳𝘰𝘤𝘤𝘰𝘭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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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英米】正午的黑暗 / Darkness at Noon(十)

短暂的温馨时光(


***


休整了十五天后,他们决定离开医院,向未知处出发。


这十五天,两人过得很荒唐——小男孩生怕柯克兰再留下他一个,除去两人分别做检查的时间,每分每秒都缠着他不放,由于无需工作或逃难,他们整日除了睡觉、聊天就是zuo爱。随着他记起他的名字,所有隔阂都消失了(这么说他该感谢故事里那位阴阳怪气、处处刁难他的东方Joker制造了埋有解锁现实的钥匙的人工回忆?),那双虚幻的蓝眼睛中时常涌现的渴求、眷恋与倾诉欲望宛如夜神倪克斯诞出的白昼,而不足150平方英尺的病房变得比他们先前居住了许久的员工宿舍更像一个家。精神和体力好转后,阿尔弗雷德——柯克兰刚刚才习惯这样叫他——不知用什么法子管照料他们的护士索要了一台吐司机、一袋看起来很新鲜的切片白面包和一些精致得仿佛塑料制品的有机蔬菜。柯克兰当时正在看报,见到小男孩用洗衣篮抱着一堆食材进来、摊放在书桌上一样样地整理,他忍不住从满纸尸横遍野的图片中抬起头,心怀几分说不清的欣赏与诧异想象了一会儿他极擅用无辜面容讨人欢心的孩子是怎样对那位菲利普小姐描述自己隔绝真实餐饭多日的“饥荒”的。他悄然微笑了一下,放下手中的报纸,起身去门外的自动贩售机买了干酪片和预制即食的太阳蛋(因为对冥界中一切肉类的来源有怀疑,他没敢碰购买列表里的培根、午餐肉和金枪鱼罐头),随后跟已套上医用围裙的小男孩一起用那台只有两个金属盘的简陋机器做出了冒着诱人热气的三明治。于是,在即将开始一段更艰苦的流浪旅程的前夜,他们因情欲的苏醒而日益活泛的肠胃也终于得到了睽违已久的满足。


“唉。”阿尔弗雷德皱起鼻子,用不锈钢叉子不舍地来回戳弄形状完美的太阳蛋,迟迟不愿送进口中,“耶稣基督赠予灾民的五张饼和两条鱼不复存在后,可怜的加利利人又只能用营养粉果腹了——魔法时光总太短暂。”


“我再去给你买几只蛋。”柯克兰擦净手,揉揉小男孩的头发,把磁卡装进口袋,“今天不必节制,想吃多少就吃多少——”他停顿片刻,再开口时,话音变得意味深长,“各种方面。”


小男孩动作一滞,不高兴地瞪着他。


就在这时,门铃响了。阿尔弗雷德转过头眨眨眼,喊了一声“请进”,本田便端着摆有全套清酒酒具的托盘推门而入。酒具是磨砂玻璃做的,外侧刻着工艺精湛的悬日、流川与八重樱纹样,被放在桌上时,角度恰好折射出落地灯的冷光,呈现出一种遍布雪渍似的、波光粼粼的美。


小男孩好奇地伸手摸摸那些花瓣,低声说:“是热的。”


“我以为你们至少会邀请我来参加这场践行宴。”日本人拣了一张椅子坐下,开始从壶中向三只浅口杯倒酒,“毕竟要不是我,毕竟要不是我,你们恐怕正处在运输'可回收'材料的冷藏车或者由原狗笼改建的、关押暴动分子的监牢……算了,不提这个。融化的乳酪气味真好,我隔着半条走廊就能闻见——诚然,住院区原则上不允许烹饪,但看在以后不知跟你们能否再见的份上,这次先不计较菲利普小姐的过失了。”


“菲利普小姐对我说明了规范,我向她担保,一切责任由我来负。”小男孩的脸红了红,“抱歉,医生,我太饿了,工业制造的能量补充剂带不来饱腹感。我不像亚瑟,已经跟你去居酒屋大快朵颐了一顿——”


“那可不是什么愉快的经历。”柯克兰后怕地说,“说到这个,我真佩服本田医生能面不改色地把那些离奇古怪的肉悉数吃下去。”


“我遭受过饥荒,从此就百无禁忌了。”


“诶,是你到布鲁克林读中学之前吗?”小男孩忽然疑惑地问,“后来——我指,在我死后——纵使可想而知灾厄连连,纽约倒不至于食物短缺。”


“对。当时我年纪很小,几乎不记事,在战火中同父母走散,流落到一个闹旱灾的不毛之地,差点被彼此猎食的农民丢进锅中。十五年后我听说,那块穷乡僻壤就是王的老家。”日本人笑了笑,“不过,阿尔——我没猜错,你还记得我。”


“嗯,我记得每个同学,也记得第一次见你时,你瘦得皮包骨头、肤色青灰,内敛地站在讲台上,对大家介绍你刚从移民监狱出来。”小男孩容色迟疑地说,“可是在我的记忆中,我们一样大,眼下你比我大那么多,像个陌生人,我不习惯,便假装不认识你了。”


“面对耄耋之年的柯克兰,你倒没有不习惯。”


“他是我的工作任务,”小男孩撇撇嘴,“为了业绩合格,不得不忍耐。”


“阿尔弗雷德,”柯克兰一下子意识到了什么,“坦白讲,你其实也早就知道自己的名字吧?但你出于某种目的假装不记得。本田,我暂且不追问你跟他一道隐瞒的理由,我明白你不能在一切尚未定论时让哈迪斯的监测系统发觉你对我们暗中襄助。”


小男孩显然吃了一惊,咬着嘴唇抬头,定定地与柯克兰对望,半晌不答话。日本人见状,略为无奈地放下酒杯,从随身携带的平板电脑调出一张记满各种指数的表格,尝试给出专业解释:“阿尔的意识在很长一段时间内有83%-91%的区域被王编织并植入的、无疑会对未成年人造成极大心理伤害的坏童话控制,再加上现实、冥界、扑克大陆三种世界观朝不同方向对精神进行拉扯,撕裂了他的认知结构,他极可能分不出真实和虚假、自身和他人,作为亲属千万不能苛责。”


“不,医生,他比你想象中要清醒得多。”柯克兰摇摇头,兀自注视着小男孩,目光带上一股奇异的柔软,“有时我觉得他是比这里随处可见的假神更接近神的存在,是哪个古老的神遗留在机械时代的后裔——对,你提过的摩尔普斯。梦神的孩子不会被幻觉女神帕西忒亚控制,只有我这等凡夫俗子才会。万幸的是,殊途同归——阿尔弗雷德听到我用他原来的名字叫他时,一点意外也没有,只是如释重负又慈悲地接受了我的迟到,好像我不过是出了趟远门,方才回到独属于我们的家。”


“这个'家'在哪里?”日本人漫不经心似的问。


“倘若梦境是属于潜意识的东西,”柯克兰想了一会儿,“那么,考虑到其实质不会被任何意识撼动——正如植物撼动不了土壤,生命撼动不了死亡——它只能悬搁在空无里。你的王先生撰写的黑桃国是虚构的意识,但经过人体这种神秘、终极的超验存在处理,以幻觉形式被共饮毒药的剧情过度加强的死亡体验也导向了同一个空无场域。”


“既然如此,照逻辑原理看,阿尔压根不知道自己在梦里知道什么再自然不过。”日本人慢条斯理地说,“空无场域必然处于表意系统之外——换句话说,思维需要经过语言,而语言到达不了忘川,因此处于回归忘川的状态时,你的小妻子的所思所想就算对他自己而言也是不可见的。”


“医生,别讲这么学术的话,也别如此武断。”小男孩猝然出言打断他们,有点生气地鼓起腮,“正相反,我什么都能看见,而且看得很清晰。每当有沉没的感觉,我就会看见一团混沌的未知时空像鳞片繁复的蛇一样在我的神经间爬,将我从水底拉出来。那条蛇不会说话,也不认识字母,然而它那双和亚瑟别无二致的绿眼睛直截了当地告诉我,我叫阿尔弗雷德,与某人互相亏欠,如今某人被迫失掉记忆,我——作为英雄——得去救他。至于隐瞒名字这件事,”他静静看了柯克兰一眼,“纯粹是我自己的主意。我想,你至少要证明你没忘得太彻底,仍是个人类而非机器人,才是值得我爱的。”


柯克兰闻言,神色显出些微错愕,在小男孩良久的逼视下,他终于忍俊不禁:“如果是机器人,你要怎么样?“


“拆解掉。”小男孩的答案冷酷无情。


“现在呢?”


“取保候审,尚待考察。”


“你害得我几乎想再一次求婚了。“


“看看你们,罔顾客人的存在打情骂俏起来了。”日本人佯作不快地插话道,“我不得不提醒你,阿尔,在我们所处的这个数码冥界,由于同系统目标不符,人类才是更容易被拆解的。我们来到的并非真正的死地,柯克兰刚才提及的空无场域中的'家'才是。作为人工智能时代投资最大的一个项目,哈迪斯是'在'与'无'的夹层,用虚拟的工作和面包安置被异化为程序衍生品的人,顺带做几项有违伦理的反乌托邦试验。被从此地清除、分解成黑的油水与白的灰烬的那些'死'第二次的鬼反而返乡了。”


空气陷入了长久的寂静。


“这么说,我剥夺了他回去的机会。”柯克兰叹道,“我用那个娃娃绊住他,把他绑在一团找不到通往死地的门的拟人数据上,使他再无法按照轮回应有的步骤脱胎换骨。”


“是他自己剥夺了。”日本人有点悲哀地看着面前的老人和孩子,“在这一点上,他跟你一样,柯克兰。老实说,我见惯了生离死别,还是头一回见像你们这么执著的反抗者。为了彼此寻找,你穿过茫茫人世,而他穿过了整个地狱。”


“本田。”小男孩蓦地开口,问出在柯克兰心头盘桓多时的一个问题,“当年——我们还在读初中的那些年——究竟发生了什么?”


“嗯?”


“直至我死后,也就是那场在我清扫机房的值日期间发生的似乎是谁蓄意为之的爆炸后,我都以为老师早已病死了。而根据我们当前掌握的信息,显然不是——他活到足以寿终正寝的年岁,为制作这个邪恶的系统卖命了半辈子。”


“此事说来话长,并且在严格意义上从未水落石出。二零四七年,柯克兰先生被送往医院时,我和你一样是个孩子,能得到的仅限于学校发出的官方消息。我听说他突然被诊断患有某种生还率极低的病症,要是一个月内回不来便是死了。二十五岁那年,我在项目组再遇见他时,几乎如见鬼般无法置信,可他什么也不解释。因此对于他那十多年间的经历,我一无所知,所能做的无非是一些主观臆测。参考学校里的流言蜚语,我想……出事前,你们的不伦关系一定被什么人发现了。那时柯克兰先生是公立初中里一名郁郁不得志的通识课老师,有生物物理学博士学位,结业课题冷僻得无人关注,甚至使他毕业时没法在大学获得一份工作,却刚好提供了能被用作哈迪斯基石的数据模型。可惜除了同未成年人恋爱,他伦理观念强烈,拒绝授权对这个模型的应用型研究。这就导致那些野心勃勃的狂徒很难不去想:假使他有个足够强烈的动机为某项伟大事业服务的话……”


“于是他们就杀了阿尔弗雷德?”柯克兰屏住呼吸。


“这只是我的一己之见。”


话讲到这个程度便不必继续下去了。


喝完酒后,本田告了别,临走时送给阿尔弗雷德一枚纽扣形状的、据说上面雕刻的微型骑士剑始终指向塔尔塔洛斯的指南针。小男孩用扭歪的针脚将它缝在衣襟内侧,摆弄了一会儿,转而又坐回书桌旁,恋恋不舍地吃掉柯克兰新买回的两只蛋,然后百无聊赖地枕在柯克兰膝盖上,问他下一步的计划。此时已很晚了,温度计显示户外到达了-20华氏度,是不寻常的低温,或许是近来被消灭和萃取的鬼魂太多所致。蜿蜒似蛇的黑色冰凌固着在光滑透亮的玻璃窗上,教厚沉的白灰覆盖住,再加上节肢动物们扑簌簌的断甲坠翅声,逐渐营造出废土万里、生息俱灭的阴森恐怖之感。柯克兰将室内的暖气调得更热了些,俯身突兀地从小男孩的耳骨吻到额头,轻舐蜜色的发丝间渗出的细汗。有一刹那他禁不住想,难道他不能悉心守着他的孩子、再不离开这安全的温箱吗?


然而他只是干脆地说:“我们要按原定目标去塔尔塔洛斯,从时空重置之地探索出去的途径,此外还要找到梦神,问她是否保有我潜意识的备份——既然丢失了'自己'的其实是我,你得对我负责才行。”


“好。”


小男孩握住他的手,飞快地吻了一下他冰凉的、遍布沟壑的干瘦手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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